[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晨枫]

　　中国海军的航母力量正在初步形成。“辽宁”号的远航已成常态，第一艘国产航母的服役也指日可待。人们的关注热点转移到下一艘航母是核动力还是常规动力，是滑跃还是电弹。另一个热点就是四代上舰，到底是“鹘鹰”，还是歼-20。但很少有人从航母在战争中的作用出发，讨论下一代舰载机的搭配和选择。

　　航母有三大作用：

　　1、在核大战的情况下，航母起辅助作用，在次要方向发动核攻击，为国家的核战略填空补缺。

　　2、在大国之间的常规战争情况下，航母以强大的火力和持续打击力担任主要海基打击力量，不仅用于夺取制海权，还用于由海到陆的攻击，与空军、陆军和火箭军一起，以联合作战形式实现国家的战略目标。

　　3、在针对中小国家的有限战争情况下，航母可以压倒的火力和出色的持续打击力单独作为主要打击力量，或者与空军和陆军一起，以联合作战形式发动打击，实现国家的战略目标。

　　也就是说，大国之间的常规战争和对中小国家的有限战争对航母和舰载机的设计同样重要，但核大战的影响不大。

　　对于中国来说，地缘政治环境决定了针对周边中小国家的常规战争也不是航母的重点，与美国的常规战争才是最关键的定位。与日本、澳大利亚的冲突很难不升级到与美国的常规冲突，与越南、菲律宾的冲突并非必须出动航母。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航母的最大威胁和最主要目标只能是美国航母，美国核动力攻击潜艇与岸基飞机是次要威胁，美国水面舰队和岸上基地则是次要目标。

　　航母的舰队防空作用只是保障生存的需要，而航母存在的理由是攻击，包括海上攻击和对陆攻击。美国航母舰载机联队的历史经验是：即使在防空压力最大的时候，也从不放松打击。国情各有不同，中国海军当然不必照抄美国，但美国经验还是有比照价值的。

　　最初的舰载机用于舰队侦察、联络和炮火校射，以后向打击发展。在二战前夜的1938年，美国航母舰载机联队已经拥有包括俯冲轰炸机、鱼雷轰炸机的打击飞机和防空制空用的战斗机，计划在即将到来的太平洋上的冲突中，用于反舰、反潜、破交和舰队防空，并为在滩头登陆的海军陆战队提供空中掩护。

　　珍珠港事件是海战史上的里程碑。日本海军的300多架飞机从350公里外的6艘航母上出动，以很小的代价几乎一举全歼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的主力。这极大地加速了美国海军以航母为核心的转型。

　　珍珠港之后，美日海军很快在太平洋上的珊瑚海爆发了激烈的航母对航母的大战。战斗经验表明，舰队防空力量不足，美国海军立刻着手把舰载机联队的构成向舰队防空倾斜。以“约克敦”号舰载机联队在1942年的构成为例，飞机总数从69架增加到81架飞机，其中打击飞机从49架增加到52架，战斗机从18架增加到27架。数量都增加了，但比例调整为3/4打击飞机降低到2/3，战斗机从1/4提高到1/3。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舰队防空压力最大的时期，美国海军依然把打击放在防空之上，因为只有消灭敌人，才能保存自己。这个思路是成功的。改编的舰载机联队在一个月后就投入了中途岛之战，“约克敦”号被击沉，但日本海军4艘航母全部被击沉。指挥决策、密码破译、运气都对美国胜利起重要作用，但增强的舰队防空对消耗日本飞行员和保护美国航母的作用不可低估。

　　进入二战后期，美国航母的重点转为抵近日本岛岸、支援跳岛登陆作战，不光增加舰载机的留空时间，也增加打击任务的出动率。但这也使得美国航母饱受日本神风敢死队的困扰。

　　神风敢死队不需要考虑返航，事实上使得作战半径加倍，剩余燃油也加强爆炸效果。作为人操导弹，命中率比常规鱼雷攻击或者俯冲轰炸大大提高，而且需要在空中彻底击毁才能避免残骸造成损坏。这个问题在反舰导弹时代再次出现。

　　神风敢死队从莱特湾大海战开始使用，在冲绳之战达到高峰，舰载机联队为此再次改编，增加战斗机，减少打击飞机。为了减少打击飞机数量降低的影响，美国海军开始用多任务的沃特F4U“海盗”替换部分单用途的格鲁曼F6F“地狱猫”。以1945年时珊瑚海战役之后新建的“列克星敦”号（CV-16）为例，舰载机联队拥有103架飞机，其中F6U“地狱猫”战斗机36架，F4U“海盗”多任务战斗机47架，TBM“复仇者”水平轰炸机15架，寇蒂斯SB2C“地狱俯冲者”俯冲轰炸机15架。也就是说，29%为打击飞机，36.0%为多任务战斗机，35%为战斗机，大体上三均分。这里，打击飞机专用于反舰和对地攻击，战斗机专用于舰队防空，多任务战斗机则是双用途的，可在两者之间灵活转换，但反舰、对地攻击能力不及专用的打击飞机，防空能力不及专用的战斗机。

　　二战对美国航母发展影响巨大。战前，航母的主要任务是作为海上决战。战争期间，机动性、航程和火力使得航母成为登陆作战的利器，航母火力不仅用于滩头，还可深入纵深，直接影响陆地上的战争。这是历史上再强大的战列舰也做不到的。

　　战后初期，美国国家战略转向大规模核报复，一方面削减常规军力，减轻负担，另一方面用核威慑确保美国势力范围和美国利益。但战后初期苏联海上威胁微不足道，航母尚不能运作远程喷气式飞机，既没有海上决战的需要，又不便抵近攻击内陆，使得航母的地位尴尬。其实不光航母有这个问题，整个美国海军的存在和价值都成了问题。

　　为了能从航母上运作远程轰炸机，美国海军开始建造“美国”号超级航母，但战略轰炸机更加经济，“美国”级下马了。回过头来看，这也许是好事。“美国”号的设计是放大的二战水平航母，没有蒸汽弹射、拦阻索和斜甲板，要不了多久就要过时了。

　　但突然爆发的朝鲜战争凸显空军缺乏前进基地时的无能为力，航母在朝鲜近海不断提供防空掩护、空中火力支援和纵深打击，对撤退中的美韩联军的生存至关重要，也是美韩联军最后守住斧山和得以反攻的关键。这也是舰载机从螺旋桨相喷气式转型的时代，还是直升机上舰的开始。这时直升机的作用还只是搜救和打捞落水的飞行员，以后扩大到扫雷、反潜甚至预警。

　　1954年，“福莱斯特”号（CV-59）作为第一艘超级航母服役，具有蒸汽弹射、拦阻索、斜甲板等特征技术，也能容纳重型舰载喷气机，道格拉斯A-3“空中武士”以4800公里的航程和5800公斤的载弹量使得海基核轰炸成为可能，超音速的北美A-5“民兵”很快接替了A-3的海基核轰炸任务，但“乔治·华盛顿”极核动力弹道导弹潜艇和“北极星”潜射弹道导弹在1959年投入使用，迅速成为海基核打击的主要平台。因此，A-5改装用于照相和雷达侦察，A-3则改装用于电子战和空中加油。一直到90年代前期，美国航母在舰上一直保留约100枚核武器，但局限于舰队作战、对苏联周边的核打击和对其他国家的小规模核打击，不再作为战略核打击力量使用了。

　　但在60年代，随着苏联海军的崛起，防空导弹、反舰导弹和核动力攻击潜艇成为新的威胁，越南战争则是另一必须面对的现实，舰载机联队的构成再次调整。以1972年的“福莱斯特”号（CV-59）为例，与1960年的“萨拉托加”号（CV-60，同为“福莱斯特”级）相比，因为飞机的个头都加大了，舰载机联队的飞机数量从85架下降到73架，其中包括24架A-7轻型攻击机，8架A-6重型攻击机，24架F-4战斗机，7架西科斯基SH-3“海王”反潜直升机，4架格鲁曼E-2B“鹰眼”预警机，2架A-3电子战飞机/加油机，4架A-6加油机。多任务战斗机大体不变，从31.8%略增至32.9%，打击飞机的比例从54.1%下降到43.8%。最显著的变化是特种飞机，比例从14.1%增加到23.3%，其中反潜机占9.6%，加油机占8.2%，其余5.5%为预警机。防空导弹使得电子战飞机成为打击任务的成败关键，但反舰导弹事关航母的生存，这是二战后美国航母第一次面临像战时神风敢死队一样的存亡威胁，使得预警机成为关键装备。

　　反潜则是另一个问题。战后苏联潜艇获得迅速发展，但更大的威胁来自核动力。尽管苏联核动力攻击潜艇的噪声较大，但毕竟速度快，可无限潜航，鱼雷的威力连航母都受不了，潜射反舰导弹的威胁更大。

　　二战时代的航空反潜采用较小的护航航母，舰载机联队的舰队防空压力有限，主要装备改作反潜用的道格拉斯TBF/TBM“复仇者”。战后初期没有多少反潜压力。60年代反潜压力增加后，美国海军把二战时代的“埃塞克斯”级航母改作反潜航母，但70年代“埃塞克斯”级到期退役后，美国海军缺乏资金建造专用的反潜航母，只有扩大通用航母上的反潜力量，但即使挤占其他飞机，反潜力量只有反潜航母的一半规模。喷气式的洛克希德S-3“维京人”反潜机替换螺旋桨的格鲁曼S-2“跟踪者”后，搜潜海域增加三倍，同时西科斯基SH-60“海鹰”替换了老旧的SH-3“海王”，用于近程反潜，部分弥补了反潜力量的数量不足。

　　进入70年代，苏联威胁进一步增加，除了舰射和潜射反舰导弹，还增加了更危险的空射反舰导弹。图-22M“逆火”轰炸机可以高速逼近，在防空巡逻圈外密集发射射程达到460公里的Kh-22反舰导弹，战舰和潜艇则在500公里外发射SS-N-19潜射和SS-N-12舰射反舰导弹，实行协调的饱和攻击。这是美国航母最大的噩梦。

　　作为回应，美国海军采取外层防空战术，力争在发射导弹之前就打掉苏联轰炸机。“先打掉弓箭手，回头再对付弓箭。”美国航母也不消极退让避险，而是主动前出到可以打击苏联本土的距离，在攻势制空的掩护下，打掉苏联海航的岸基基地，以攻对攻，针锋相对。

　　在技术上，美国海军从1974年开始用格鲁曼F-14“雄猫”战斗机替换F-4“鬼怪”，E-2C也在这期间投入使用。1988年的“艾森豪威尔”号（CVN-69）的舰载机联队或许代表了最豪华阵容：共有73架飞机，其中10架A-6重型攻击机，20架A-7轻型攻击机，20架F-14A战斗机，7架S-3反潜机，7架SH-3反潜直升机，3架E-2C预警机，3架EA-6B电子战飞机，3架KA-6加油机。这样，打击飞机占41.1%，舰队防空占27.4%，反潜占19.2%，其余为特种飞机。这是战后舰队防空压力最大的时代，但打击飞机对战斗机的比例依然为3：2，从不放弃进攻。

　　从80年代中后期开始，麦道F-18开始替换A-7。F-18在性能上空空和空地兼优，因此在不损失打击能力的前提下，大大加强了内层防空力量。不过F-18的航程不足，用于打击远程目标不尽理想，但原来只能反舰对地的单用途打击飞机中2/3置换成多任务战斗机后，任务灵活性大大增加，尤其是多层防空极大地加强了抗饱和攻击的稳定性。但要进逼苏联海岸的话，需要双航母才能保持稳定的出动率，单航母坚持几天就必须撤下，或者放弃昼夜升空。前出的F-14在数量仅能覆盖最大威胁方向的90度扇形，需要其余F-14和F-18用于内层防空，实际可用于打击的力量不足。A-6用于伙伴加油后，舰载机联队的远程打击力量也不足。

　　冷战结束后，美国航母的威胁环境突然改变，苏联威胁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但在美国的全球干预中，航母的作用越来越大，尤其是阿富汗战争初期，缺乏周边可用的空军基地再次使得航母空中力量成为主力。

　　这一期间舰载机联队的构成的演变反映了冷战末年威胁降低的影响。以“罗斯福”号（CVN-71）在2002年的状态为例，舰载机联队拥有68架飞机，其中36架F-18，10架F-14，9架S-3B，4架EA-6B，4架E-2C，4架SH-60F反潜直升机，2架HH-60H搜救直升机。也就是说，舰队防空占14.5%，多任务占52.5%，反潜/加油占13%，特种飞机占20.3%。

　　F-14、S-3等在反恐战争中无所事事，A-6也属于“过度威力”，而且这些60-70年代研制的作战飞机都已经老旧。通用动力-麦道A-12“复仇者II”隐身攻击机已经因为超支超时和技术问题而下马，隐身战斗机NATF跳票，一来二去，尺寸和重量大大增加、与经典型F-18貌合神离的波音F-18E/F“超级大黄蜂”替换了F-14、A-6和早期F-18A/B。至此，舰载作战飞机统一到多任务战斗机了。

　　F-18E/F的航程比A-6短1480公里，但威胁程度大为降低后，航母抵近敌对海岸再出动F-18E/F就是了，航程短一点是可以接受的。F-18E/F的远程拦截能力也不如F-14，但这时也不再必须。到2006年，舰载机联队已经从远程截击-打击力量转型为中程多任务打击力量，定位不再是大国对抗，而是针对地区强权和非正规武装力量。

　　这也是舰载机联队里加油和反潜力量衰落的时候。1997年A-6全面退役的时候，KA-6也退役了。接替空中加油任务的S-3B速度不够，不能跟上出击编队，只能用作返航加油，确保战机有足够燃油抵达航母，并在着舰不成功的时候可以复飞。但S-3B也在2009年退役了，迫使舰载机联队依赖F-18E/F伙伴加油。这既缺乏足够的可转移燃油量，又占用舰队防空和打击架次。

　　S-3B退役也迫使SH-60F担任主要反潜任务，接替的西科斯基MH-60R“海鹰”航程增加，但毕竟无法与固定翼的S-3B相比。2002年时，舰载机联队还增加了一个中队（6架）西科斯基MH-60S“海鹰” 搜救和扫雷直升机。容易混淆的是，SH-60F、MH-60R、MH-60S都叫“海鹰”。

　　2010年代开始部署的波音EA-18G“咆哮者”电子战飞机替换退役的EA-6B，2020年代开始启用的下一代电子战吊舱NGJ将提供更加强大的电子战能力。E-2D也开始替换E-2C，其APY-9主动电扫雷达使得美国海军舰载预警机的技术水平重回世界领先。E-2D还可空中加油，大大延长了留空时间。C-2“灰狗”（E-2的运输型）将在2020年代由从MV-22改进而来的CMV-22取代，不过垂直起落能力对航母并非多大的优点，而机内容量有限、大件珍贵货物（如战斗机备用发动机）必须外挂运输反而是个问题，但美国海军并无其他选择。

　　这些变化反映了美国航母舰载机联队的当前状况。以2018年“里根”号（CVN-76）为例，舰载机联队拥有69架飞机，其中48架F-18E/F多用途战斗机，5架E-2D预警机，5架EA-18G电子战飞机，5架MH-60R反潜直升机，6架MH-60S搜救和扫雷直升机。不过就航母打击群而言，加上护航舰艇，MH-60R共有11架，MH-60S共有8架。上述5架MH-60R和6架MH-60S只是“固定”搭载在航母上的部分。这样，多任务占69.6%，反潜、预警和电子战各占7.2%，剩下的8.7%为搜救和扫雷。

　　洛克希德F-35C也是多任务打击战斗机，计划在2019年达到初始作战状态，开始替换F-18C/D。由于成本关系，F-35C中队的飞机数量要少一些。预计2021年“卡尔·文森”号（CV-70）舰载机联队的构成包括67架飞机，其中36架F-18E/F战斗机，10架F-35C战斗机，5架E-2D预警机，5架EA-18G电子战飞机，5架MH-60R反潜直升机，6架MH-60S搜救和扫雷直升机。这样，多任务占68.7%，反潜、预警、电子战各占7.5% ，搜救和扫雷占9%。

　　2040年代的舰载机联队构成应该还是与2021年“卡尔·文森”号相似，不同的是增加10-12架MQ-25加油机，重建专用空中加油能力，大大增加舰载机联队的远程作战能力。另外用F-35C和下一代FA-XX战斗机进一步替换F-18E/F。预警机和电子战飞机也有所增加。可能的构成为10架FA-XX战斗机，20架F-35C战斗机，8架F-18E/F战斗机，6架E-2D预警机，6架EA-18G电子战飞机，12架MQ-25加油机，5架MH-60R反潜直升机，6架MH-60S搜救与扫雷直升机，总计73架飞机。

　　FA-XX主要用于舰队防空，这是F-14退役后舰载机联队首次包含专用的防空战斗机，反映了美国海军重回大国对抗的思考。F-18E/F则是在服役后期发挥余热，用于补充F-35C，执行不需要隐身的舰队防空和打击任务。增加的飞机数量反映了更高的威胁程度，威胁的来源不难猜测。

　　当然这只是设想，FA-XX的设计还没有开始，舰载无人作战飞机的未来也有待确定，“2040年舰载机联队”还是一个很粗略、模糊的设想。

　　纵观美国舰载机联队构成的发展历史，容易看出，最重要的大趋势是：舰载机联队构成与威胁环境直接相关。空中威胁增加时，舰队防空的占比增加，加强航母的生存力；但威胁降低后，打击力量的占比增加，加强航母的攻击力。与此相关的另一个方面是多任务化。舰队防空和反舰对地打击兼优的多任务战斗机对舰载机联队具有天然的吸引力，适合在飞机总数有限的情况下，对不同任务都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但在同等技术条件下，多任务战斗机的专项性能必然低于专用作战飞机，所以舰载机联队是否由多任务打击飞机主导也取决于威胁环境。在威胁增加的时候，特定性能最大化的专用作战飞机将再次返回。另一方面，随着技术的进步，专业作战飞机也将具有一定的多任务能力。未来舰载机联队将继续在清一色“无专全能”与若干“一专多能”的组合之间摇摆。

　　中国舰载机力量的现有构成还很单纯，只有歼-15和直-8两个系列的飞机。歼-15以舰队防空为主，有一定的反舰、对地攻击能力，但在公开报道中，后者尚未作为训练重点。歼-15也具备伙伴加油能力，双座的电歼-15则与EA-18G相对应，是具有战斗机能力的电子战飞机。直-8系列包括预警直升机、搜救和反潜直升机。

　　这些都是过渡的，但在讨论未来方向时，首先需要理清中国航母在中国海军战略中的定位。

　　把航母作为增强的舰队防空的思维是尤其应该避免的。在舰队防空作战中，舰载战斗机比舰载防空导弹更加有效，但把战斗机当作空中流动的防空导弹发射平台，这和大陆军时代把空军当作防空军使用是一样的错误。仅把舰载空中力量当作侦察、监视力量使用也是大材小用了。

　　与大舰巨炮时代相比，现代导弹的射程和精度极大提高，但再大的战舰也有弹舱容量问题，而且垂发里的导弹打完后，需要回基地装弹。海上再装填在理论上是可能的，早期美国Mk41垂发还自带再装填用的吊车。但实际使用经验表明，除了特殊情况，在波涛起伏的海上再装填是不现实的，所以后期Mk41索性取消了再装填吊车，腾出来的地方改用于更多的垂发单元。更新的Mk56同样没有海上再装填系统。中国的通用垂发也是也是一样。

　　航母的海上补给是常规作业，只要有可靠的弹药和燃油补给，航母具有几乎无限制的持续打击能力。如果航母是核动力的话，补给间隔可以大大延长，只要舰上航空燃油的储量充足，弹药甚至可以空运补给。在精确制导弹药时代，弹药消耗量的重点不在于吨位，只要有需要，空运是做得到的。当然，前提是要有格鲁曼C-2“灰狗”或者贝尔CMV-22“鱼鹰”那样的可以上舰的运输机。

　　在条件容许的情况下，舰载飞机可以抵近打击，短程攻击弹药的重量、尺寸、成本都比远程弹药更低，有利于在舰上储存更多弹药，也降低打击任务的成本和提高应召攻击的速度。舰载飞机和航母的成本当然要算入与远程弹药的比较，但美国兰德和其他智库的计算反复表明，只要冲突时间超过几天，飞机投放和发射短程精确制导弹药的成本大大低于单纯使用远程导弹。

　　远程导弹当然是有用的。用远程导弹的射程、威力、突防能力发动第一波攻击砸门，用舰载飞机跟进攻击拆墙，这依然是最有效的体系打击。但单纯依赖远程导弹不仅有战争成本问题，还有国家弹药库存问题。对付小小南斯拉夫和伊拉克就差点把美国的“战斧”巡航导弹库存打空了，大国对抗就更成问题了。

　　在常规条件下，以飞机-短程攻击武器构成的打击体系的打击链较短，反应更快，常备的弹药仓储更加充足。飞机攻击也有可中途召回的优点，更可以确认目标后再行攻击或者在出击中中途改变目标。这些都是导弹武器不容易做到的。

　　这一切都决定了中国也应该把航母定位为进攻平台，即使是防御作战，也要着眼于以攻为守，消极防御是没有出路的。参考美国航母舰载机联队的发展史，中国航母的威胁环境可类比于70-80年代苏联威胁顶峰阶段，潜艇威胁相似，但苏联轰炸机的威胁换成美国舰载机和从盟国基地出动的岸基飞机。换句话说，不管是美国航母还是盟国岸基飞机，中国航母将没有“一般性”对手。

　　比照美国经验，中国航母舰载机现在不是用清一色“无专全能”的中型机追求甲板效率的时候，而是要“两头冒尖”，只有重型的空战为主的战斗机与重型的反舰、对地兼有情报、监视、侦察（简称ISR）能力的攻击机的组合才能符合需要，就像当年的F-14与A-6的组合一样。当然，这不可能是F-14和A-6的简单重复，最低限度必须是具有第四代技术水平的隐身战术飞机。

　　由于时代的不同，重型战斗机将具有一定的反舰对地攻击能力。重型攻击机的高度隐身能力是深远突防的必须，也是空战能力的本钱，先进电子系统则具有准专业ISR和电磁攻击能力。孤军深入的重攻本身有自卫空战的需要，拓展到空战伏击能力是可行的。现代攻击机的航电和火控整合发射中程空空导弹的能力没有克服不了的技术困难，自卫空战和空战伏击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空空导弹在追逐敌机，而不是靠战斗机死追。

　　这是新时代的多任务化。高度隐身的重攻在外层打空战伏击，削弱敌人力量；重战在中层担任主要防空拦截，并在内层与舰载防空导弹一起填空补漏，在有机会的时候，还要主动出击，执行攻势防空任务，利用隐身和超巡优势打掉对方的C4ISR节点，以攻为守，破坏对方的进攻。这样的多层海空控制体系将有效地保卫航母。

　　战场多域化还要求大力加强特种飞机的力量，包括预警机、加油机、反潜机、电子战飞机等。起飞重量大、机内体积宽裕的重攻还可构成专用加油机、反潜机、电子战飞机的平台，或者通过宽大弹舱内更换任务模块作为兼职加油机、反潜机、电子战飞机。

　　重攻还应该考虑有人-无人双模式问题，对于低威胁、长航时任务，可考虑高度自主的无人出击。

　　这样，理想的重攻对重战的比例可能需要达到3：2，算上兼职或者共用平台的话，更是达到2：1，基本相当于冷战末年美国舰载机联队的构成。

　　要注意的是，尽管在说法上还是称为外层、中层和内层，这将比70-80年代的美国舰载机推得更远，外层或许可能达到1000公里以上，中层或许在500公里以上，内层则在200公里左右。这样的多层防空体系攻防兼备，还能对1000-1500公里以外的敌人海上、岸上目标造成威胁。

　　重型战斗机和重型攻击机的占地因子更大，还需要搭载预警机、搜救和反潜直升机等特种飞机，航母也需要相应增大到至少8万吨级，才能搭载足够数量的舰载机；但可能需要进一步增加到10万吨级，与“福特”级类似，甚至核动力，才能保证足够的航空燃油、弹药和持续战斗力。但这不等于中国需要追随美国以航母为核心的海军建设思想。美国经验是用来借鉴的，不是用来照搬的。

　　从二战以来，美国海军建设以航母为核心。在战时，舰载机的航程和炸弹威力、精度远远超过舰炮，舰载机也把海战带入超视距时代，以航母为核心是必然的。战后进入导弹时代，但对美国海军而言，空射和舰射反舰导弹来自同一基本型，射程相仿。但舰载机航程加导弹射程远远超过舰射射程，舰载机还有路径规划、协调攻击等优势，再次确立了航母为核心的海军建设思想的正确。

　　但时代不同了。海战已经进入了弹道导弹和高超音速时代，岸基打击力量不仅具有前所未有的射程，也具有前所未有的突防能力。舰射导弹在射程上不及岸基，但由于平台尺寸的天然优势，依然远远超过空射导弹。另一方面，在可预见的将来，舰载机发射反舰弹道导弹或者高超音速导弹还有困难。这不是说航母没用了，而是应该把航母作为整体的海军战略中的一部分来考虑，而不是唯我独尊。

　　中国不称霸，但和平与发展是靠实力来保护的。中国正在建立相对可靠的对第一岛链以内海洋的控制，还需要扩大到对第二岛链也有效控制。这与中国岸基反舰力量的建设是吻合的。航母当然可以远航到更远的海洋，但考虑到中国缺乏海外基地，第二岛链也是在可预见的将来的实际活动范围。两者当然是互相支援的关系，但如何支援就有讲究了。

　　弹道导弹和高超音速导弹具有最强大的突访能力。弹道导弹拦截本来就不简单，具有末端机动能力的弹道导弹防御更难。由于速度太快，弹道导弹拦截的关键不是末端追踪，而是早期预警和弹道预测。这是由于现代反导弹的速度不可能大大超过弹道导弹的再入速度决定的，只能根据预测弹道来“埋地雷”，并通过有限追踪以弥补近失误差，但追不上远离预测弹道的弹头。再入弹头的机动能力越大，拦截越困难，唯一例外是直接蹲在被瞄准目标旁边，弹头再机动，最终还是要朝着目标下来，还是躲不过“地雷阵”。但这样的使用极大地限制了反导弹的保护范围，真成点防卫了。

　　高超音速导弹更加难以拦截。高超音速导弹像飞机一样，在最后转入攻击前，防御方不可能预知目标，连埋“地雷阵”都来不及。高超音速导弹的速度尽管略低于弹道导弹的再入速度，依然对反导弹是“不可承受之快”，而精度可能比弹道导弹更上一层楼。如果把爆炸简化为球面波并考虑空爆，距离增加一倍，压强降低到1/8。对于更常见的地爆来说，要计入岩土对爆炸波能量的吸收作用，压强更是极大降低。反过来也一样。命中精度提高大大增加了同等战斗部的破坏力，对点目标具有相当于粗略命中的战术核武器的毁伤作用。这是高超音速导弹的另一个可怕之处。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是费厄泼赖，能恃强凌弱的时候绝不骑士精神，对等对抗只是缺乏更好手段时候的不得已，所以航母对决不应该是中国航母设计的基点，尽管在被迫航母决战的时候也要能战而胜之。另一方面，真正的战争也从来不是一锤子买卖，很少有一次决定性突击就赢得胜利的事情。海战胜利的关键在于持续、可靠地控制海洋，海上决战的胜利只是通往控制海洋的道路上很大的一步，但不是全部。所以中国的反舰弹道导弹、高超音速导弹和航母不是重复建设，就像武直和主战坦克不是重复建设一样，而是各有各的用处。弹道导弹和高超音速导弹的打击力和航母的持久力应该有机结合，互相补充。

　　中国的反舰弹道导弹和高超音速导弹是作为把美国航母逼离中国海岸的杀手锏研发的。这也是削弱、重创美国航母的第一波火力，而中国航母是增援的第二波火力，消灭残敌，扫清战场上的次要方向，实现持续、可靠的制海制空权。但时代不同了，残敌和次要敌人也依然凌牙厉爪，隐身和先进武器系统依然是必要的。

　　航母作为机动的海上平台，远程的舰载机的ISR能力是岸基、天基所不可替代的，战场普查、详查、精确确认都是舰载机的强项，也是深思熟虑的战争决策里必不可少的。

　　在由海向陆的作战中也是一样，弹道导弹、高超音速导弹、巡航导弹组成第一波打击火力，拔除对方的C4ISR节点，压制关键的空军和防空基地，然后舰载机维持和扩大战果，并在岸基远程飞机的支援下，实现制空权和以空制地，实现国家的战略目标。

　　这一切都需要从破除舰载战斗机作为流动防空导弹发射平台的迷思开始，下一代舰载机的定位和设计考虑也要从这里开始。更远一点，中国航母的数量和甚至舰队构成也需要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