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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媒:美制裁北溪2干涉德国内政 但我们也不是吓大的

2019-12-29 12:35作者:

  原标题:弗兰克·道曼 亚历山大·荣:德国目前处在美俄能源新“冷战”的前沿

  [翻译 观察者网/武守哲]“北溪2”建设部总管克劳斯·豪斯曼(Klaus Haussmann)打算在五个月后退休。“这一次,我可没有说着玩。”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缓缓地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郑重决定要退休了。

  豪斯曼今年71岁,但是每当他穿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身形矫健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起来依然像个年轻人。之前,他两次下定决心退休,但每次依然还是回到工地继续工作。梅克伦堡-前波美拉尼亚州一个名叫卢布明(Lubmin)的小镇需要他。这个之前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镇现在突然变得很特殊。北溪2天然气管道穿越波罗的海直抵德国此处,从俄罗斯的初始地开始算,管道总长度有1230千米。操作整个项目的运行,目前没有人能比豪斯曼更有经验。

  豪斯曼聚精会神地盯着天然气管道铺设的网络路线图,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一点出他负责的一系列建设项目,包括发电站、压气站和辅助性的工业建筑。豪斯曼决定在退休之前完成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伟业:让北溪2项目“软着陆”并投入运营。

  北溪2建设部总管克劳斯·豪斯曼(@明镜周刊)

  “一切都差不多准备就绪了”,他说。天然气管道马上就可以工作了,挡在前面的只剩下非技术原因——国际纠纷。在柏林、基辅、华沙、莫斯科和华盛顿,众多国家的政府首脑正在为北溪2计划聚讼不休。

  2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国防授权法案生效,内容包括包括制裁俄欧合作的天然气管道项目“北溪2号”。而且这份国防授权法案的草案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写好了。彼时,距离北溪2计划的总完工就剩几个月了。

  这项法案的矛头直指用特殊船运设施铺设深度100尺(约30米)管道的公司和相关技术工人,以及俄罗斯国有天然气公司Gazprom。美国政府将对任何参与和帮助Gazprom进行管道建设的欧洲公司实施制裁——持有的美国签证和财产将被撤销和冻结。  

  对于一些高度依赖与美国合作的——比如参与过墨西哥湾石油天然气开采的能源公司来说,这项法案的生效是灾难性的。

  一些参与北溪2项目的船业老板早就表态,一旦法案生效,面对着美国的高压,他们将毫不犹豫地停止管道铺设,这对俄罗斯方面来说也是个重大打击。从全球来看,在航运方面找可替代的工程队,能完成此项目的不超过五家。如果找不到,北溪2就胎死腹中了。

  就在法案生效之前,北溪2计划就因为国际上的种种不利因素放缓了工程进度。该工程的管道将穿过丹麦水域的博恩霍姆岛,丹麦方面之前原则性同意管道可以进入丹麦领土和领水范围内,但他们还是犹豫了一下,在两周前才把项目从文件上落实。

  丹麦段是整个北溪2管道最后一块拼图,这段的总长度是294千米(如果并排算,是147千米)。在俄罗斯搞定拦在前面的美国之前,丹麦人显得很不情愿,这段的铺设,多方为了消除分歧连续讨论了多次。

  北溪2管道每一截有12米长,24吨重,被11分米厚的混凝土包裹着,再下探到波罗的海,这段项目由“Solitaire”号铺设船承建。“Solitaire”号长300米,宽41米,7万马力,每天可铺设3000米管道,船员人数为420人,船东为Allseas公司。

  北溪2工程中正在劳作的“Solitaire”号(@明镜周刊)

  北溪2号后面的大股东就是Gazprom,他们和欧洲的五家能源公司都有合作,其中就包括德国Wintershall和Uniper这两家——他们目前都在为北溪2计划打通各种关节而奔走忙碌。据这两家公司的负责人透露,在美国相关制裁法案通过之前,他们还需要完成差不多20万个各种设备的连接口的最后衔接。

  夹在美俄中间的德国

  俄罗斯和美国就北溪2计划争吵不休,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冷战起始和结尾这两个时间点:1945和1989。双方剑拔弩张,都扬言军事将对抗升级,苏联的SS-20导弹对准了美国的“潘兴”II导弹。不过此后,美俄双方都更加慎重地对待军事对抗,而以“经济战”取代之。直至今日,美俄都通过各种威胁和夸大渲染自身能力的手段抢占全球能源的制高点。这一次,美俄能源新冷战的震中区域成了德国——欧洲能源争夺的关节点。现在的德国可谓是全球经济和地缘政治利益冲突的最主要交汇点之一。

  美国人把天然气冷却到162度之下,将其变成液态,然后船运到其他各国销售,包括欧洲国家。在海底用管道铺设的方式输送天然气成本更低更安全,无疑,华盛顿方面会把这些竞争对手当成眼中钉。

  为了改变欧洲国家依赖俄罗斯能源输送的局面,美国总统特朗普已经不止一次警告俄罗斯的优质客户——德国。他无论从逻辑上还是从话术上,都暗示美国有可能在能源领域搞一次冷战。

  “我们负责德国人的部分国防开支,从军事上保护德国不受俄罗斯的威胁,但是俄罗斯却和德国做起了生意,几十个亿上百亿地从德国那里捞钱,这不是挖我们墙角吗?”特朗普在今年6月份如是说。他还声称,一旦管道铺设成功,柏林就被莫斯科绑架了。

  特朗普在今年6月份说“北溪2”是在挖美国的墙角(@明镜周刊)

  与此同时,俄罗斯却尽一切可能在能源领域开疆辟土,能源出口目前可是俄罗斯赚取外汇的大头。北溪2号的设计输气能力为550亿立方米/年,差不多和北溪1号相当。两者相加,将可以使欧洲各国基本摆脱对乌克兰的天然气依赖。

  这并不是巧合——普京正努力增加俄罗斯在环波罗的海国家的存在感,以进一步打击乌克兰。俄乌在东乌克兰地区的军事冲突持续了6年,一个虚弱不堪的乌克兰是符合俄罗斯利益的。之前,俄罗斯向欧洲各国输送能源都要借道基辅,北溪计划成功后,可以让俄罗斯省下十几亿的“过路费”。

  那么德国呢?尽管在基民盟党内有不同的声音,而且德国总理默克尔在经济上有意和俄罗斯保持距离,但她依然冷静地批准了北溪2计划,她认为该计划有助于加强德国的能源安全。

  德国现在正在大力推广绿色能源建设,天然气是比石油和煤炭更环保的能源。虽然挪威和荷兰也是产气国家,但是供应输送能力显然不能和俄罗斯相比。而且荷兰的天然气出口马上就要归零了。该国的开采中心恰好是地震带的中心,为了保证安全,荷兰方面决定在2022年之前,逐步减少直至停止从某些重要矿区的天然气开采。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英国。

  德国的天然气储备已经很低了,国内的开采量只够得上需求量的7%,10年前,这个数字也不过是15%。

  总部位于杜塞尔多夫的能源公司Uniper发表了一份报告,认为欧洲必须要在能源供应方面团结起来,因为在接下来的10年里,不依靠进口的话,欧洲天然气将有1000-3000亿立方米的缺口。这意味着目前欧洲境内的天然气管道输送能力严重不足。目前欧洲液化天然气(LNG)终端站有24个,但德国一个都没有。虽然目前德国政府主持在不莱梅旁边的威廉港(Wilhelmshaven)修建一个天然气终端站,但也要等到2022年才能开始正常送气。而且,柏林方面一度认为,之前德国没有终端站是一个向华盛顿示好的手段。

  美国:从进口到出口

  从华盛顿特区开车到Cove Point,需要90分钟。这里有一个切萨皮克湾(Chesapeake Bay),能让你更好地认识美国的全球能源战略与欧洲的纠结。在切萨皮克湾的右侧散落着一些海岸的村庄,以及一座液化天然气终端站。

  这些“村庄”是为了Q-Max型超大型轮船而专门建造的。该船有345米长,装载量是266000立方米天然气,这些够四万个公寓住户用整整一年。

  这个终端设备本来是用于从阿尔及利亚进口天然气的,但阿尔及利亚断断续续的国内“革命”中断了天然气出口,与此同时,美国发起了一场页岩气革命,几乎一夜之间,美国摇身一变成了天然气出口大国。

  2018年4月份以来,记录显示共有85艘货轮从Cove Point出发,把液化天然气运往全世界。而且整个北美的天然气管道输送都和此地连接,装货上船大约需要一整天的时间,目的地首先是印度和日本。

  此地的主要能源公司是Dominion Energy,项目主管保罗·卢配尔特(Paul Ruppert)说:“我们很乐意和欧洲国家做生意”。因为从运输线路上看,相比穿越太平洋,显然跨越大西洋更加理想。

  去年夏天,欧洲的天然气因为供过于求,价格一度下跌,不过北美的液化天然气公司依然有信心和管道天然气项目竞争。由此,我们理解为何美国在能源供应方面前所未有地和俄罗斯针锋相对。

  作为少数派的游说集团

  距离白宫500米远的地方有一处写字楼,72岁的布尔特(Burt)站在写字楼8楼的办公室里。1980年代,他当过美国驻西德大使,在波恩工作过一段时间。如今,他是美国游说集团的议员,在国会为北溪2项目奔走呼喊。“很不幸的是,我在华盛顿找不到盟友,可以说,这个项目在美国是个‘孤儿’”,他说。

  批评的声音不仅来自特朗普,而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反对者在参众两院结成了密集的方阵,他们中有共和党的鹰派,主张在能源问题上对俄毫不妥协;另一方的民主党人则把问题追溯到2016年美国大选,认为普京有干涉美国大选行为,污点重重。布尔特说:“在这些人眼里,世界非黑即白。”

  理查德·布尔特(Richard Burt)曾经是美国驻西德大使,现在他化身某游说集团的头目,在华盛顿为“北溪2”的顺利施工奔走(@明镜周刊)

  民主党参议员J沙辛(eanne Shaheen)和共和党参议员科鲁兹(Ted Cruz)鼓动参众两院集体制裁北溪2项目:“克林姆林宫要在欧洲植入一个木马,美国对此不能袖手旁观。”

  6月底,参议院外事委员会以20票赞成,2票反对,通过了“欧洲能源安全与多样化法案”( European Energy Security and Diversification Act of 2019),距离正式立法只有一步之遥。

  而且参议院还可以动用一些政治技巧让该法案升级和加快通过速度,将其和美国的国防预算挂钩。其升级修改版有可能在圣诞节之际拿到总统的签字,正式生效。

  大洋彼岸的瓦尔尼格(Matthias Warnig)正在一座办公楼里喝着咖啡,他是北溪项目的CEO。一滴咖啡落在了他的皮鞋上,他拿起了一块餐巾纸边擦边说:“从可能性上来说,美国的制裁确实会影响到工程的完工。”

  这段时间,他在柏林忙得不可开交,和各种政客、咨询师和律师团打交道,很多时候不得不工作到深夜。

  他今年64岁,一辈子见过很多大风大浪。在柏林墙倒塌之前,他在东德的特务机构“斯塔西”部门工作过,公开的身份是“经济学家”。东西德合并之后,他供职于圣彼得堡的一家投资银行,和普京有私交。之后他进入到俄罗斯的能源公司投资领域,参与过俄罗斯天然气集团的不少招标活动。

  当年,他力排众议顶住了巨大的压力让北溪1项目开工。不过当时的压力主要来自波兰和乌克兰,而这次不一样了,美国的制裁不可等闲视之,操作的难度绝对超过上一次。

  瓦尔尼格已经准备了各种各样的B计划,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大型船舶公司退出,他甚至准备让管道在陆地上焊接,再转运到海中,让专业的水下工作人员在海中组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联系了欧洲众多的仓库储存管道零配件,这样即便面临制裁,管道也可以分头焊接,不过这意味着工程进度要被大大拖缓——缓到俄罗斯可能无法承受的地步。

  因为乌克兰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合同在12月31日到期,如果北溪2工程被延缓,那么西欧各国有可能考虑和乌克兰续签合同,对俄罗斯来说这大大的不利。

  2018年夏天,俄乌美和欧盟委员会有过一次四方会谈,会后确定俄乌两国的天然气管道项目互相独立进行。不过在三方会谈后,美国驻德大使格雷内尔(Richard  Grenell)便马不停蹄赶往基辅,部署对俄罗斯的制裁计划。

  格雷内尔的乌克兰之行保密性做得不够,马上被俄方拿到了消息。莫斯科方面指责美国在背后故意搞鬼,让乌克兰占天然气欧洲输送项目的便宜。格雷内尔辩解,说去基辅只是参加讨论反同性恋歧视的活动,不过俄罗斯外交部马上公布了一张照片,显示格雷内尔在基辅会见过乌克兰能源部的官员。

  德国进口的天然气份额:俄罗斯占到了45%,荷兰占29%,挪威占21%。从输送成本上看,俄罗斯的北溪计划显然比乌克兰的管道更经济划算(@制图DIW)

  莱内尔·泽勒(Rainer Seele)是奥地利能源公司OMV的CEO,OMV持有北溪2的部分股份,他的口气很强硬:“在欧洲和德国,我们不能向来自美国的压力屈服。”

  游说集团的布尔特也建议德国保持强硬的态度:“德国人目前表现得有些软弱,如果你们屈从了来自美国的威胁,那德国在国内连天然气终端站都建不成了,而且想从美国买天然气也不可能了。所以有些时候,必须要硬起来。”

  尴尬的欧盟

  五年前,欧盟在能源供应问题上显得是那么的团结。在俄罗斯吞并了克里米亚之后,当时全欧洲拉出了无比抱团的架势反俄,认为在未来的能源问题上应该注重从欧洲内部解决,不和俄罗斯做生意。但随着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退出欧洲能源联盟,局势变得微妙起来。俄德的合作惹怒了一些原有的盟友。

  柏林的德国能源安全事务部干事威斯特法尔(Kirsten Westphal)说:“德国和欧盟目前被深深卷入了美俄两国的争端。”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美国制裁北溪2项目,反而让欧盟有机会重组能源联盟。因为该法案会产生蝴蝶效应,影响到德国奥得河畔的施韦特市(Schwedt)的炼油公司PCK。

  PCK每天炼出来的油可以供250000辆汽车,6万辆卡车或者50架飞机使用,勃兰登堡州的首府柏林高度依赖这家炼油公司的产品。但是这家炼油公司的大股东是俄罗斯的Rosneft集团,美国的相关法案生效,Rosneft集团要面临着被美国制裁的命运。

  有趣的是,Rosneft集团控股的这家炼油公司的安保设施,包括防火和防空袭的各种装置来自一家美国公司,一旦制裁法案生效,那么这家炼油公司就无法再拿到美国安保公司的合同,而PCK炼油事关东德几百万人的日常生活。Rosneft也绝非一家能源公司这么简单,他们还扮演着德国与东欧国家政治协调者的角色,尤其是能源交易。

  德国东部小镇卢布明的“北溪2”管道(@明镜周刊)

  德国不应被吓倒

  卢布明的北溪2管道在晚霞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工人们正在架设最后的蓝色金属护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新年之前管道就可以完全铺设完成。德国政府副发言人乌尔里克·德默尔(Ulrike Demmer)最近在社交媒体上发文,指责美国相关制裁法案的通过是对德国内政的干涉。

  不过,对项目建设主管豪斯曼来说,北溪2的开工剪彩仪式差不多也就是他的退休仪式了,他的话也也许可以代表德国人的心声:“我这一辈子经历过各种美国对德国的威胁和欺诈,退休之后,我不想让我和我的孩子们再受到美国的恐吓,毕竟我这一辈的德国人已经在恐惧中生活了太久。”(本文原载德国《明镜周刊》年度第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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