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舰载航空兵某团副大队长袁伟,在一次飞行训练中,歼15被鸟群撞击,左侧发动机起火,在塔台指挥,僚机协助下沉着应对,10分57秒时间挽救战机,创下了战机被鸟群撞击起火、载重超极限着陆、低高度单发迫降成功的航空兵特情处置奇迹。(来源:中国之声)
一场事关生死抉择的考验。
曹先建:飞机往下掉,往下掉的速度很快,我处置无效,在最后2秒钟的时候,没有办法了,只能被迫跳伞了。
一次被提前了半年的手术。
记者:为什么不能放下心,等一等,等身体彻底好了?
曹先建:既然我们能争取,为什么不努力一点?
一次非同寻常的着舰飞行。
曹先建:我的梦想,将来能随着我们的航母,驰骋在大洋之上。
《面对面》专访十九大代表、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一级飞行员曹先建。
2017年5月31日,渤海湾某海域,辽宁舰航母之上,我国新一批海军舰载航空兵飞行员正在进行着舰资格认证飞行,第一个着舰接受检验的是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一级飞行员曹先建。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曹先建驾驶战机,精准勾住了辽宁舰飞行甲板的3号阻拦索。他以近乎完美的着舰动作,成功通过了昼间着舰资质认证。这次认证飞行,被曹先建称为比高考还要激动的一次考试。
曹先建:我感觉比高考还要期待,还要激动,因为对个人来说是一个历史时刻。
通过着舰资格认证,意味着真正跨入了航母舰载机飞行员的行列。除此之外,让曹先建体会更为深刻的原因是,在一年多之前,一场生死考验,险些中断了他海天飞行的梦想。
2016年4月6日,渤海湾某军用机场,天气晴朗,附近海域也风平浪静,这样的好天气非常适合飞行。一切准备就绪后,曹先建驾驶歼-15战机从陆基模拟训练场起飞。按照当天的计划,他和战友要完成例行的陆基模拟训练。
曹先建:飞机刚起飞,高度300米,飞机的操纵系统突发故障,机头急剧上扬,速度减小,加油门,推杆支持不住,飞机就往下掉,往下掉的速度很快。
曹先建发现战机飞控系统工作异常,这是歼-15最高等级故障,一旦发生,意味着战机将会失去控制,此时的战机开始机头朝上,向地面快速坠落。按特情处置规定,遭遇这种故障,飞行员可以立即跳伞。然而危急关头,曹先建没有选择跳伞,而是竭尽全力加大油门,将操纵杆推到底,试图把下坠的飞机重新拉起升空,挽救这架造价数亿、有着诸多科技含量的战机。
曹先建:飞机出现了故障,大家首先考虑的就是我怎么把它飞回来,安全地飞回来,不想把飞机摔到外面,不到万不得已,飞行员也是不会放弃飞机的。
记者:所以那个时候,安危,自己的生命排在第几个去考虑?
曹先建:因为当时可能顾不上自己的安危。
记者:就是本能?
曹先建:对,职业的本能。
记者: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人的生存本能会怎么样?
曹先建:人的生存本能,当时的时候,在第一时间内,可能就跳伞了,越早越好,对弹射机来讲,高度越高,弹射越安全。
记者:如果你要是遵从了生存本能的话,你会在什么时候就跳?
曹先建:应该再早2秒钟,或者高度300米左右的时候,就应该跳伞了。
在此之前,曹先建已经从事飞行14年时间,先后驾驶过7种机型、飞行过数千架次,曾经多次成功处置过遇到的紧急情况。然而这一次,因为战机刚刚起飞,300米的飞行高度留给他紧急处置的时间实在太短。为了挽救战机,曹先建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时机,直至飞机坠毁前的最后2秒钟,他才拉动座椅上的弹射手柄,然而,因为高度不够,降落伞没有完全打开,曹先建重重摔到了海面上。
记者:人是什么状态?
曹先建: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入水之后,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背上特别疼,动不了,我想自救,那个时候也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等待救援直升机过来。
身负重伤的曹先建被直升机救起,运往当地的一家医院进行抢救,经医生检查,他身上胸椎、腰椎、尾椎等多处爆裂性骨折。
记者:医生说这种状态还能飞吗,因为你是个飞行员?
曹先建:按照他们初步的考虑是肯定不能飞了。
记者:是多久不能飞,是暂时不能飞还是一辈子?
曹先建:因为像这种情况他们原来都没见过,摔这么严重,受伤之后,能不能飞,按照他们的经验来看是飞不了的。
记者:咱先不说飞不飞,你能不能站起来,当时医生的判断?
曹先建:这个时候,医生也不会讲能不能站起来,也是要积极治疗。
医生的初步诊断,让曹先建备受打击。因为按照原计划,他将在二十多天之后参加着舰资格认证,然而事故的发生,让一切都变成了未知数。
记者:你为这个目标,你训练了多长时间了?
曹先建:2013年初,从空军到海军来,我就是奔着这个目标来的,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
记者:3年多的时间就为这个目标,结果就在眼前的时候出问题了。
曹先建:那时候感觉相当于跑步一样,倒在了终点前面。
之后,曹先建被转运到北京,在海军总医院进行手术治疗。
记者:然后到这段你脑子里琢磨什么?
曹先建:除了疼痛之外,我还想着事故,飞机到底什么原因引发的这个故障,在考虑这件事情。
记者:飞行员,尤其是舰载机的飞行员,他和飞机之间是什么关系?
曹先建:亲密的伙伴。
记者:等于是飞机这次事故里面,你这个伙伴就没了,另外一个眼见就要完成的一个任务,为它努力了3年多,就在眼前完不成了,对你来说很现实的一个想法,接下来怎么办?
曹先建:首先还是把身体养好,这是最重要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身体恢复健康了,我们才能继续从事飞行这个行业,再从事舰载机这个事业。
2016年4月12日,曹先建在海军总医院接受了第一次手术,使用6颗钢钉将骨折的腰椎固定住,按照医疗团队制定的计划,他需要在一年到一年半之后进行第二次手术,将植入的钢钉取出来,如果康复效果好,就能够重返蓝天,这让曹先建重新燃起了飞行的希望。
记者:你手术之后考虑的是能不能飞,但是我想站在你父母的角度,站在你爱人的角度,想到的问题,一定是你能不能正常地活下来,正常地站起来,过正常的日子,普通的日子,你们考虑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会不会冲突?
曹先建:有一个很明显的冲突在这里,我的父母对我的飞行,一直是特别支持的,虽然他们也知道有一定的风险性,他们对于我个人来讲,还是比较放心的,出现这个事之后,突然感觉不放心了。
记者:因为在家人的整个评价体系里,你的命是最重要的,他们有没有阻拦过你,干脆别飞了,就好好过日子。
曹先建:说过这样的话,手术后不久,能不能康复,能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那时候还是一个未知数,说你飞了十来年了,年纪也不小了,该回来过点正常人的日子,当时的时候,他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特别能理解他们,我也不能说我一定要什么,当时,我就说看身体情况,等恢复好以后再说这个事。
第一次手术之后不久,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好,曹先建就在病床上开始了艰苦的身体康复训练。
记者:做什么动作?
曹先建:专业的术语叫等长训练,类似于躺在那里,或者坐着,左肩抬右脚,保持背部的肌肉长度不变,增加它的力量。
记者:对于刚刚做完手术10天的人来说,上来就做这样的动作,什么感受?
曹先建:当时伤口还是比较疼痛的,但是也要坚持。
记者:这样的苦吃了多久?
曹先建:开始前两个月的时候。
记者:天天这样,一个人要反复经受这种磨难,心里面也会有很抵触的时候吧?
曹先建:开始的时候,还是比较急躁的,特别烦,因为平时习惯了活蹦乱跳的,突然躺下了,动不了,不能活动,下床都不方便,那时候心里面会有这种烦燥的情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曹先建听到了战友张超牺牲的消息。2016年4月27日下午,29岁的张超驾驶战机进行陆基模拟着舰飞行,飞机突发电传故障。飞参数据显示,从飞机突发故障到坠地,短短4.4秒。在这生死一瞬间,张超像曹先建一样,选择了尽最大努力挽救战机,但推杆无效、被迫跳伞,坠地后受重伤,经抢救无效,壮烈牺牲。
记者:你跟他熟吗?
曹先建:特别熟,我们是同一班的战友,我们平时在一块训练,在一块生活,学习,工作,是亲密的战友,
平时关系都特别好,他出事的头一天,还给我打过电话,说曹哥,你好好养伤,早点回来,他出事前面,我们还打过电话,他对我也特别关心。
记者:你们平时交流过吗,关于生死?
曹先建:平时的思想交流,可能也会涉及到这方面。
记者:不会避讳?
曹先建:当然也是一种避讳。
记者:你们会怎么说呢?
曹先建:我觉得这也是大家心里面的一种默契,也是不愿提及这一面,大家都知道风险很高,什么都可能发生,出现了特殊情况,能不能回得来,真的不好说,大家都不想触及这个话题,也不想面对这种考验,所以说舰载战斗机飞行员,被大家誉为刀尖上的舞者,就是因为风险比较高,面临的风险考验比较大。
记者:所以虽然你们不愿意触及这个话题,但是当你自己,你独自一人的时候,心里面会想这个事情,是吧?
曹先建:对。
记者:你怎么想?
曹先建:我们在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通过什么来保证,通过质量,飞行的质量,通过自己地面细致的准备,通过自己双手精心的操作,保证我们的质量,用质量来保证安全。
怀着痛失战友的悲伤曹先建加大了康复训练的强度,他希望把身体早日恢复好,能够比原计划提前半年时间进行第二次手术,以便赶上参加2017年5月举行的新一批舰载机飞行员着舰资格认证。
记者:实际上你是在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对吧?
曹先建:对,我觉得没有问题。
记者:如果你按照医生的要求,就是今年5月,甚至今年下半年再做手术的话,等待下一次上舰的机会,你就等不了了?
曹先建:当时的时候也比较着急。
记者:为什么着急?
曹先建:因为我就是奔着这个目标来的,马上就要实现自己这个目标了,在这之前,前一刻倒下了,心里面也特别不甘心,不愿意服输。
记者:但是身体这个事,真不是服不服输的事,你得遵从一个科学规律。
曹先建:反正就是平时的时候,多加强一点康复的训练,多吃一点苦,现在回头想想,那些苦那些疼都不算什么,都能走过来。
2016年11月26日,曹先建如愿提前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术后,他又以倒计时的方式执行最后一个阶段的康复训练计划。
记者:但是你心里面比谁都清楚,对于一个舰载机的飞行员来说,恐怕恢复到他那个职业所需要的体力和能力,你还有多远?
曹先建:那个时候我也知道,我要想回来继续飞行的话,我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那么要求,我还要按照飞行员的身体要求进行康复,那时候也感觉到也是非常有压力。
记者:时间不够用,是吧?
曹先建:也怕时间不够用,也怕伤口骨头骨质愈合不好,有这个压力。
记者:所以我还是这个问题,你既然担心这么多,为什么不能放下心,等一等,等身体彻底好了,然后再进行你追求的那个事业?
曹先建:既然我们能争取,为什么不努力一点?
今年3月份,经过海军总医院医疗专家团队的检查鉴定,曹先建的身体状况恢复良好,达到了复飞的条件。3月31日,经过了一年多时间的等待,曹先建驾驶着他的战鹰重新飞上了蓝天。
记者:这个开飞机上天,是完成训练任务还是做什么?
曹先建:首先是恢复飞行,先看看适不适应空中生活,找找空中的感觉。
记者:什么感觉?
曹先建:跟我们团长,我们一块起飞以后,我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虽然一年时间没飞了,这种感觉很快就找回来,感觉就像昨天已经飞过一样,这种感觉。
记者:经过所谓的劫后余生,再坐在驾驶舱里的时候,你才能评估出自己对自己的事业,这个工作什么感情?
曹先建:确实是对飞行的热爱吧,飞完之后,心里面也特别爽快,特别高兴,单位的领导还有战友,也都为我高兴。
然而,成功复飞只是开始,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着舰资格认证的时间,对于停飞一年的曹先建来说,要想在短时间内达到着舰水准,需要付出比战友更多的努力。
记者:你有两个不利条件,第一,你断了整整一年的训练,可能别人在这一年里面,已经练过无数次着舰了,哪怕是陆基的。第二,你的身体,恐怕在完成这么一次任务的时候,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这两个大难点,对你来说怎么克服?
曹先建:一两个月时间内,也是走了不少弯路,上舰日期越来越近了,还没达到上舰的要求,心里面慢慢产生特别急躁的情绪,看着身边的战友,将要一同上舰的战友,一个个都比较稳定。
记者:换谁都急。
曹先建:领导找到我谈心,也看出我的急躁情绪来了,怎么飞着飞着,突然飞得不太稳定了,这时候有好多领导都找我,聊聊天,谈谈心,传授传授技术,我是怎么飞的,这个问题我碰到了,我是怎么处置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地进行调整,还有师父也经常讲,你不要跟他们比,你跟你自己比,你下一架次比上一架次有改进,或者明天比今天,今天比昨天有提高就够了。
记者:你回过头去想,你能够把心理调节过来,最关键的是哪句话,让你觉得我听进去了?
曹先建:我觉得就是这句话,不要和别人比,就和自己比。
曹先建:这里就是我们陆基模拟着舰的区域,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对这块区域是非常熟悉的,上舰之前,我们必须要在这里,进行成百上千次的训练。
也就是在这里,曹先建通过最后两个月的陆基模拟训练,迅速调整到最佳的飞行状态。2017年5月31日,在遭遇空中险情、身负重伤419天之后,曹先建参加了新一批次的着舰资格认证飞行。
记者:那天上舰的情况是什么样?
曹先建:当天的时候,按照我们平时的训练,也是一步一步这么做的,按照整个的程序,按照我们的要求,飞好数据,着舰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飞机着舰后,曹先建收起尾钩,折起机翼,配合舰上的其他工作人员将战机拖离滑行到指定位置。曹先建讲,当他当走出驾驶舱来到甲板上的时候,心里感到无比轻松。
记者:遭受过那么大的一次波折,居然还能再飞,而且还能够成功着舰?
曹先建:我觉得确实对我个人来讲,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我相信有努力就有回报,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记者:取得了资格证以后,那就意味着你可以成为舰载机飞行员了,接下来你的梦想是什么?
曹先建:我的梦想,将来能随着我们的航母驰骋在大洋之上。当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一声令下,我们能上得去,能打得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