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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南海舰队潜艇"兵王" 曾亲自处置372艇掉深事故

2021-07-17 17:10作者:

  对话南部战区海军某潜艇支队一级军士长周军生——

  一位潜艇老兵的“深海之路”

  ■陈国全 雷彬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周演成

  ▲刊于《解放军报》2021年4月12日第5版

  路,可以很短。一艘潜艇长度大约百米,柴油机舱约占总长的六分之一。短短距离,是他最常走的路。

  路,可以很长。从18岁离开家乡,当上人民海军潜艇兵,到现在成长为一级军士长,他走了28年。

  这是看得见的路。在老兵心里,其实还有着一条“看不见的路”——

  “这些年,您都随潜艇去过哪里?”记者问。南部战区海军某潜艇支队柴油机技师周军生思索片刻,嘴里蹦出两个字:“深海。”

  简单的回答并不代表性格高冷。记者到访,让这位常年巡弋在深海的老班长有些不适应。

  “就像走夜路的人,突然被灯光打在脸上。”周军生始终觉得自己“很平凡”。

  然而,就像纪录片《蓝色星球》呈现的那样,再深的海里都怒放着各种各样独特的生命:就算阳光达不到那里,它们依然能依靠自身发出闪闪的光亮,让海底世界绚丽多彩。

  在记者眼里,以周军生为代表的潜艇兵就是这样“独特的生命”。他们悄无声息、默默无闻,坚定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在平凡的岗位上演绎着别样的精彩。

  也许,把目光投向周军生,收集这份来自深海的“光亮”,能让我们更深地体会到人民海军不断破浪前行的动力源自何处,也能让我们更加坚信——这条“平凡之路”,通向更远的远方。

  ▲大洋深处练“耳功”。郑洪胜 摄

  “1号螺栓”情况正常

  头晕、胸闷,脑袋阵阵刺痛,这是记者置身于潜艇柴油机轰鸣声中最直观的感受。

  打开百度搜索“噪音”,智能化的搜索引擎列出好几页“噪音作业对人体的危害”。同样,当关键词改成“高温”,又跳出数十条。两者叠加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煎熬?

  熟悉潜艇的人都清楚,潜艇内部就像复杂的人体器官。成千上万的仪器、设备、管路、阀件如细胞组织一样有机分布,潜艇官兵就工作、生活在其间有限的“缝隙”里。

  ▲潜艇下潜。周演成 摄

  周军生负责柴油机舱,复杂的管路系统穿梭其中,中间过道仅容一人通过。这一狭小空间,就是周军生的战位。

  记者下到潜艇时,官兵们正调试设备。见到记者,周军生从设备缝隙里爬出来。刚想和记者握手,他看到自己满手都是油污,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

  周军生皮肤黝黑,头顶已有丝丝白发,一笑,眼角的皱纹就聚成一朵花,看起来像个“小老头”。艇上的官兵都亲切地叫他“老军”。

  ▲某潜艇支队柴油机技师周军生操作柴油机控制设备。 边守泽 摄

  之所以叫“老军”而不是“老周”,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位肩上扛着一级军士长军衔的老兵,是位“真正的军人”。

  在周军生眼里,柴油机舱是潜艇的“心脏”,如果出了问题,系统失去动力,潜艇就得“趴窝”。这在作战行动中往往是致命的。在柴油机旁守护了这么多年,他就一句话:“不管咋干,保证潜艇在大海里游个舒坦!”

  怎么个“舒坦”法?战友们给记者讲了两件事——

  某次演习之前,全艇紧张备航备潜,左柴油机某处突然火星四溅。周军生立即卸掉载荷,断开电源。经过紧张排查,他发现拇指粗的某阀件断裂脱落。

  一看表,离计划出航时间只剩2个小时。补不上这个缺,潜艇就动不了。周军生赶紧定下修理方案,一边安排班员找备件,一边开始精准拆卸。备件一到,他们立马开始回装。一个半小时后,柴油机又“轰轰轰”地吼起来。最终,潜艇按计划出航。

  ▲潜艇下潜。周演成 摄

  那年,潜艇执行战备巡逻任务,柴油机突然停转,潜艇内部变得异常安静。正在休更的周军生惊醒过来,抄起手电筒急匆匆钻进舱底。原来,左柴油机某个装备的专用螺栓断裂。然而,艇上并没有配此类备件。怎么办?全艇官兵都捏了一把汗。周军生拿起锉刀,经过3个小时不停打磨,竟仿制出一个功能相似的螺栓!柴油机再次“欢唱”起来,老兵搓着手上的血泡,咧嘴笑了。

  或亲眼见证柴油机在老兵手中“起死回生”,或常常耳闻老兵的传奇故事,年轻的潜艇兵们敬慕之余,都觉得周军生“无所不能”。

  但在军医王伟眼里,老兵也有“软肋”:每次出航前,周军生都会悄悄找到他,给自己多备些缓解关节疼痛和神经衰弱的药。

  狭小的舱室,昏暗的灯光,高温高湿的环境……柴油机舱里,环境相当恶劣。

  周军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干就是28年。

  当年接收新艇时,周军生负责梳理上报舱室设施设备情况。一位艇领导拍着老兵肩膀说:“别忘了把你自己统计上!你就是‘铆’在咱柴油机舱的‘1号螺栓’。”

  其实,上级也不是没有提过,要给周军生换个轻松一点的岗位。老兵笑着连连摆手:“请组织放心,‘1号螺栓’情况正常!”

  军生军生,为军而生

  一个透明袋子,表面布满灰尘。一沓泛黄的书信,纸张已经发硬。周军生小心翼翼地从储藏室的箱子里,取出那些或卷边或破损的信封。邮戳将一封封书信的时间清晰标定——1994年1月、2月、3月……

  “这158封家书,都是刚入伍那几年,爸妈写来的。”周军生边说边展开信纸。尘封的记忆就这样被打开。

  1975年,周军生出生在江西宜春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父亲为了弥补自己没能当兵的缺憾,给这个孩子取名“军生”。

  军生还有个哥哥,名叫“兵生”。父亲多么希望,兄弟俩长大后去当兵,成为光荣的解放军。

  下地干活,上山砍柴,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小时候的周军生眼里只有大山,他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去到最远最深的大海。

  18岁,周军生应征入伍,第一次走出大山。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正值人民海军加速发展。那年,经过层层筛选,当地应征的新兵中只有3名分配到海军。周军生各项指标完全符合,个人命运的曲线就这样与军队发展的脉络重合了。

  神秘蔚蓝的大海,对山里娃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周军生主动要求当潜艇兵,还选择了最苦的柴油机专业。

  曾经,年轻的周军生习惯把自己在部队的感受诉诸笔端,和父亲母亲分享进步的喜悦、失败的惆怅、选择的困惑。在电话尚未普及的年代,书信成了他们两代人之间的情感载体。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记者不会相信,一个早已人生“不惑”的军中汉子,还会如孩童般热泪翻涌——

  刚成为潜艇兵时,父亲在信里说:“部队是个大学校,要好好在部队长本事。图舒服的话,到时候是个空架子,关键时候用不上。”

  母亲识字不多,信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在保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好好努力,照顾好自己。”

  时光流转,见字如面;字里行间,满是温暖。

  周军生说,每次遇到困难挫折,心中产生迷茫困惑,20多年前的那些信件依然能给自己力量和答案。

  对潜艇部队来说,出航就是出征,下潜就是战斗,时时箭在弦上催生出官兵们强烈的忧患意识。作为柴油机班大拿,周军生对多种型号潜艇柴油机都有深入研究。他带领大家学理论、钻舱底、爬管路、摸系统,没日没夜地训,加班加点地练,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湿热的舱室里度过。

  资料不足,教材缺乏,周军生利用休息时间撰写教案。如今,他参与编写的《某型潜艇柴油机结构及系统》《某型潜艇柴油机专业实操注意事项》《某型潜艇机电设备维护保养规则》等均已纳入潜艇专业教材。

  凭着这股钻劲韧劲,不到半年,周军生带着柴油机班完成了接装任务,为新装备第一时间形成战斗力做出突出贡献。

  这些年,周军生经历了11次远航、8次全训、50余次重大演训任务,“陪”了十几任潜艇艇长。有他在,潜艇就“游得舒坦”。

  ▲某潜艇支队柴油机技师周军生检查设备情况。郑洪胜 摄

  舱段技师练仕才知道,其实周军生家里也有一本难念的经。妻子长年身体不好,儿子经常没人照看。一次,孩子生病住院,谁知赶上周军生参加一项重要任务。等忙完赶回去,他守着病床上熟睡的儿子,“啪嗒啪嗒”掉眼泪。

  “军生军生,为军而生。”多年过去,爸妈口中最常说的这句话,已经很少听到。潜艇远航时,周军生回想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仍会忍不住问自己:“有没有辜负爸妈给的这个名字?”

  “干潜艇兵很苦,干潜艇柴油机兵更苦!如果不是真正热爱这份事业,是干不长的。”时间可以检验一切。那个曾经被父亲母亲牵挂的少年郎,如今已成长为饱经沧桑的“兵王”。

  2021年,周军生46岁了。进入新的一年,周军生很高兴。元旦那天,他特地理了个发,还发了一条朋友圈:“2020年生命中来了两个大大的惊喜,惟愿2021年大家都能健康快乐!”

  战友们都知道,周军生所说的这两个“大大的惊喜”,一个是大儿子考上了大学,另一个是小儿子降生到世界。

  周军生说,自己其实有个“小私心”:这些年,自己对妻子和家庭的亏欠实在太多了,今生可能无法弥补。如果国家环境相对和平的话,两个儿子一个参军,另一个就多照顾照顾家。

  长长的路,我们慢慢地走,认准了就不要回头

  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周军生一待就是17年。在他眼里,这艘潜艇就像一位生死与共的战友,见证了他军旅生涯最难忘的经历。

  服役28年,周军生经历过多型不同的潜艇,但现在这艘艇无疑是最酷的——

  那次任务中,潜艇突遇“水下断崖”,开始急速下降。千钧一发之际,主机舱一根管道破裂,海水呈喷射状飞溅涌入。官兵们克服重重困难,经过180秒生死浮沉,最终成功处置“掉深”险情,并圆满完成战备远航任务。那一次,他们创造了中国乃至世界潜艇史上的奇迹,受到军委首长的高度赞扬。后来,他们荣立集体一等功,并被授予“践行强军目标模范艇”荣誉称号。

  ▲某潜艇支队柴油机技师周军生进行专业实操讲解。边守泽 摄

  惊心动魄的“生死3分钟”让这艘潜艇广为人知,也为这艘艇上的官兵们带来各种荣誉。不过,周军生很平静,“这么多年来,我们经历的状况还有很多,荣誉就更多了。”

  搏击深海的人,亦如深海般沉稳。走进艇队的荣誉室,一间40平方米的屋子摆满各类锦旗、奖牌、奖杯,让人目不暇接。不过,最让记者感兴趣的,是中央位置玻璃展柜中的一面党旗。

  这面党旗就是从经历“掉深”险情的那次任务中带回来的,上面还有周军生的签名。当时,官兵们刚从“鬼门关”闯出来,艇领导召集各舱室骨干,商议“就地返航,还是继续执行任务”。

  周军生带着骨干们当即表态:“我的舱室没有问题,坚决完成任务!”于是,官兵们在潜艇上组织了一场“重温入党誓词仪式”。面向党旗,潜艇兵们“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的誓言铿锵有力。

  ▲南部战区海军某潜艇支队一级军士长周军生(左二)和战友在战位上。周演成 摄

  完成任务凯旋后,海军领导如此评价:“当时如果选择返航也能拿3到4分,现在你们交出了一份出色答卷,完全可以打5+。”

  “人活着,总要有点信仰。”周军生说,自己讲不出太多大道理。他只知道,从走出大山到不断奔赴大海,自己走得每一步都“有意义”,这就够了。

  如何找到“信仰”和“意义”,路献超在师傅周军生身上找到了答案。

  路献超是典型的北方汉子,皮肤黝黑、精瘦干练,说起话来字正腔圆。那次载入史册的“掉深”险情发生时,正是他第一次参加远航。

  “潜艇不断往下掉,海水也灌进来,艇体开始倾斜……”路献超回忆首次远航遇到的情况时说,当时自己脑子里瞬间冒出了电影《泰坦尼克号》的画面,“整个人都懵了”。

  “不要慌!都动起来!”周军生一声大吼,把路献超拉回现实。随即,大家根据既定分工,一起把整个舱室的处置工作开展得井然有序。

  有过这次经历后,路献超才理解,为什么师傅在专业方面对大家那样“苛刻”:平时,周军生走进宿舍,会随机提问大家,谁答不上来就会被“请”到舱室去。然后,周军生会拿着系统图和专业书,手把手地教他。

  “百人同操一条艇,必须人人过得硬。”路献超记得很清楚,周军生常对他们说,潜艇上的每一个战位都影响全局、关乎生死,平时多对大家严格一点,在危难时刻大家的生存几率就大一点。

  ▲潜艇航行。周演成 摄

  与同批的战友相比,路献超的年龄是最大的:当年大学毕业之后,路献超选择来当兵。

  原先,路献超想的是,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穿着水兵服威风凛凛,驾驶军舰去远航。成为潜艇兵后,他发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眼里看到的世界很单一,心里装的东西也更加纯粹了。

  追随着师傅的足迹,路献超在军体素质和专业能力上不断取得突破。如今,他已经挂上了四级军士长军衔,成为柴油机班新的班长。

  柴油机岗位这么苦,但还是后继有人。这让周军生很欣慰。这些年,周军生先后带出50多名徒弟,分布在各个不同艇队,最年长的那名也跟他一样,当上了技师。经过他们的手,又有了更多的潜艇柴油机兵不断走向深海。

  2020年,路献超因为工作出色荣立三等功。按照惯例,功臣的名字将被刻进艇队荣誉室。书写个人寄语时,他把师傅周军生常念叨的一句话加了进去——

  “长长的路,我们慢慢地走,认准了就不要回头。”

  老兵寄语

  千里之行始于内心

  ■周军生

  在潜艇上干了28年,每每看到青春洋溢的新艇员,我就想到年轻时的自己。人们常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其实在潜艇狭小的空间里,决定我们潜艇兵能走多远的,不是脚力而是内心。

  干潜艇,要做一个专心的人。潜艇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关乎全局。关键时刻,一件装备、一条线路,甚至一颗螺钉,都有可能决定生死。平时装备保养、航前巡查检视、战位值更执勤,如果不专心,你糊弄它,它也会糊弄你。

  干潜艇,要做一个虚心的人。潜艇各专业有着高度的独立性、专一性,每个人负责“一亩三分地”,专业学不好,等于根基扎不稳。随着海军不断发展,装备更新换代的速度进一步提升,需要学习掌握的基本功越来越多。年轻艇员思维活跃、善于创新,必须时刻保持虚心求索的学习状态,才能不断积累知识,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干潜艇,要做一个开心的人。在许多人的眼中,潜艇生活艰苦、孤独、寂寞、无趣,但我觉得,潜艇人有自己的浪漫。水下虽然与世隔绝,但我们战友之间早就生死相依,亲如父子兄弟。当我们团结起来克服困难、完成任务的时候,都会很有成就感,用新战士的话就是感觉“很酷”。水下的生活也另有一番乐趣。远离城镇的喧嚣,我们有更多时间学习和思考,读一本书、画一幅画、写一封信。没有手机刷抖音、朋友圈,但可以在《水下长城报》里分享自己的体会;没有大型健身房,但可以参加“龙宫运动会”,虽然潜艇伙食好,远航回来也不会发胖,练出一身腱子肉……28年来,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精神上缺失什么,潜艇给了展现自我、成就自我的平台,我以自己是一名潜艇兵而感到骄傲!

  心若是藩篱,处处是藩篱。当内心有了坚定信念,处处都是我们的“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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