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教育新闻网
本文节选自《许渊冲:从飞虎队走出的翻译大家》,作者赵庆庆
许渊冲出生于江西南昌的书香门第,母亲擅画,表叔熊式一是翻译家,曾将剧目《王宝钏》译成英文,在英国上演时引起轰动,受到英国大戏剧家萧伯纳的接见。许渊冲念中学时觉得英文不及中文高妙,对之不甚努力,1938年要考大学前,强记了30篇英文经典,居然以第7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西南联大外文系。
1938年,许渊冲报考西南联大用的高中毕业照
抗战时的西南联大堪称中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西迁昆明,联合而成。大师云集,俊彦汪洋。有陈寅恪、钱钟书、闻一多、朱自清、沈从文、朱光潜,梁思成、金岳霖、陈省身、王力、冯友兰、费孝通,华罗庚、林徽因、吴宓等各领域的知名教授300余人。杰出学生更是不胜枚举,杨振宁、李政道获物理学诺奖,邓稼先和朱光亚为两弹一星功臣,汪曾祺是著名作家,彭佩云、王汉斌等人成为国家领导人……
许渊冲在联大外文系,师从钱钟书、朱光潜、吴宓、叶公超等名家,勤勉好学,意气风发。读大一时,就把联大建筑系才女教授林徽因的诗《别丢掉》译成英文,发表在《文学翻译报》上,从此在翻译上声誉鹊起。
更让其译名不胫而走的,是在欢迎陈纳德和飞虎队的招待会上。抗战期间,中国曾一度完全丧失制空权,日机狂轰滥炸,陈纳德组织了美国飞行员、地勤人员、机械师等近300人,来华抗日,短短一年内,摧毁日机约600架,有时一天就能击落日机二十多架。而西南联大所在的昆明,正是飞虎队的大本营。
美国援华志愿队(飞虎队)的部分飞行员(美国飞虎协会供照)
在那次飞虎队欢迎会上,“三民主义”(民族、民生、民权)令翻译卡了壳,会议主持人——国民党高级将领、军委会战地服务团主任黄仁霖,亲自出马,把该词勉强译为nationality, people's livelihood,people 's sovereignty,还是让老美摸不着头脑。当时,许渊冲和联大外文系男生都坐在下面,只见他高高举起了手,朗声翻译道,“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用林肯总统演讲中的名言诠释了孙中山的话,宾主恍然大悟。许渊冲后来揭秘道,他为考大学而强记的30篇英文经典中,刚好就有林肯的这篇演讲。他在中学集邮,有一张美国邮票,左边印着林肯,右边印着孙中山,上面也有林肯的这句名言。
据统计,抗战期间,西南联大有834名学生入伍,给飞虎队当翻译,参加远征军和空军。联大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之子梅祖彦就是其中之一。在凶险的“驼峰”航线上,1500名中美健儿血洒长空,其中就有联大的莘莘学子。
四。加入飞虎,翻译立功
谈起怎么给飞虎队做翻译,获得飞虎勋章,老先生依然十分激动,指着老照片,滔滔不绝,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抗日救亡“十万学生十万军”的热血岁月。
“我在西南联大四年级的时候,飞虎队来了。那时不叫飞虎队,叫美国志愿航空队(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简称AVG)。1941年7月4日,陈纳德带AVG来,帮助中国打日本。陈纳德是上校,在美国是上尉退役。他到中国来,提升到上校,有81架飞机,在昆明组成一个大队,他是大队长。但是没有翻译,就公开招考,只招了30多个,不够。81架飞机,每架一个翻译都不够。”
“第一批入选飞虎队翻译的,有我的同班同学杜运燮,是个诗人。巫宁坤也是第一批,他给飞虎队做翻译,获得蒋介石、宋美龄的赞许,宋美龄送给他一块手表,表示奖励。”
杜运燮(1915-2002),是九叶诗人代表,其诗作《秋》因为“朦胧”曾被质疑,之后“朦胧”一词却演变成了诗歌史上的专用名词,朦胧派也成了现代诗的重要流派。巫宁坤(1920- ),1943年赴美担任中国在美受训空军师的翻译,后任燕京大学教授,是著名翻译家,英美文学专家,在“反右”、“文革”中饱经磨难,其英文回忆录《一滴泪》轰动北美。
1942年,许渊冲在美国援华志愿队(飞虎队)做翻译
许渊冲是第二批入选飞虎队翻译的。
“1941年9月,国民党政府到各个大学外文系,招三四年级男生做翻译。西南联大去了三十几个,都是三四年级男生。不去,就不能毕业。我们班上马次甫,是回民,就没有去。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回到北大读书,才毕业,后来到中学教书。”
“我们班是1941年10月参加的,都是四年级。全国各大学,如中央大学、复旦大学等,一共出了70多人,联大占了一半。不能都给飞虎队,陆军也要。飞虎队分两组,一组跟军队,一组到招待所。我在1941年11月和12月受训,第一关要搞清飞机的种类和情况,比如美国的P40、英国的水牛、日本的零式……第二关要记住中国、日本、越南、缅甸等国的地名。后来我被分到机要秘书室的情报科,设在昆明巫家坝机场。大队有四个组,G1管人事,G2管情报,G3管作战,G4管后勤。当时,机要秘书是林文奎少校。清华大学毕业后,考入杭州笕桥空军学校,是第一期第一名,宋美龄也奖给他一块手表。他爱国。后来在台湾做了空军司令。”
“陈纳德办公室在中间,情报科在北边,和陈纳德办公室相对。G1人事科和G2情报科每天8小时,G3作战室(operation room)24小时有人,至少有两个,轮流翻译。陈纳德有两个情报来源:中国情报,由云南省政府主席、国民党滇军将领龙云提供;美国情报,有的来自美国,陈纳德也派人到越南、缅甸搞情报,由专人翻译。”
“机要秘书室有四个翻译。第一个是我的联大同学杜运燮,12月跟随陆军去了缅甸前线。1月份我接替他。我的工作有两项:一是把中国方面的情报翻译成英文,交给陈纳德,交情报也不要喊‘报告’,敲敲门就进去了。陈纳德不怎么说话,是军事机密,也不能谈。二是把陈纳德给中国的汇报翻译成中文,然后直接送给蒋介石和宋美龄。这些内容我日记里都不能写,要保密。”
1942年7月4日,美国援华志愿队解散,重组为美国空军中国特遣队(China Air Force Task,简称CAFT)。许渊冲结束了飞虎队翻译的戎马生活,顺利毕业。后到法国巴黎大学学习法语,练就了中、英、法互译的绝活。因为工作勤勉,翻译得又快又准确,许渊冲曾荣获一枚银质飞虎勋章。
我们把历经十余年往返中美艰辛摄制的大型纪录片《飞虎奇缘:一个中国记者和他的美国朋友们》的光盘赠给许老,并告知中国中央电视台、近三十个地方电视台和美国的中文电视台已经播出此片,我们现正抓紧拍摄续集。因为这些飞虎老兵都已年届耄耋,时不我待了。许老闻讯甚喜,勉励我们,应该把这段珍贵的历史记录下来,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
95岁的许渊冲能报出70多年前联大外文系师生照上每个人的名字:有知名教授叶公超、吴宓,有同窗英才朱树飏(翻译家)、杨静如(《呼啸山庄》译者)、吴其昱(法兰西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黄维(抗战参军牺牲)、杜运燮(飞虎队和远征军翻译,后成为九叶派诗人)、徐璋(飞虎队翻译)……而今,健在者寥寥。(笔者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