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之光：拜登还会继续反华生意，但“不怕鬼”的中国人也越来越多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殷之光 英国埃克塞特大学副教授，上海外国语大学欧亚班访问教授]

　　1月20日，华盛顿重兵把守，政界、文艺界在媒体上一片欢欣鼓舞，美国第46任总统拜登，这样的气氛下宣誓就职。

　　此间的推特，一面对前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实施数字专政，一面将解禁账号交给拜登，紧接着又转手于21日封禁了中国驻美大使馆的推特账号。原因是因为在涉疆问题上，中国大使馆发出了让美国精英势力们不满意的声音。

　　2021年1月21日，中国驻美国大使馆Twitter的状态。一则1月7日发表的文章被屏蔽。（Twitter@Chinese Embassy in US截图）

　　2021年刚刚开始，一个对内实施数字专政，对外实施数字帝国主义的霸权就向全世界，外加7千多万投票给特朗普的美国选民，展现了自己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巨大的互联网平台，在21世纪向我们展现了其强大的专政能力。它们具有左右人心，操纵经济，制造共识，乃至塑造政府的意愿和力量。这种数字信息-金融-军事联合体，是今天美国全球霸权的根基，也是理解拜登时代美国国内与全球政策的基础。

　　我们看到，在拜登的就职演讲中，他只字未提体现美国全球野心的“自由”，反而更加强调“统一”。然而，迫不及待的美国知识文化精英们，早在特朗普还未卸任时，就着急要为他的“主义”盖棺定论。更在其卸任前夕，用一种几乎是搞政变的方式，在数字平台上对其进行了全面禁声。

　　在这种美国精英们对“特朗普主义”弃之不及的态度之后，又如何能够很快对“特朗普主义”的政策遗产进行切割，又如何面对那7千多万特朗普选民，重新“统一”美国。这将会是拜登政府的最大软肋。

　　我们知道，早在美国1861年内战之前，用来替所有白人殖民者屠杀印第安人，殖民美洲的扩张行径张目的一个重要观念就是“天定命运”。所谓“天定命运”观念，其核心就是一种带有基督教福音主义色彩，强调白人，特别是盎格鲁-萨克逊白人种族优越的种族主义扩张论。

　　南北战争，是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内战，发生于1861至1865年期间。（图源：维基百科）

　　它强调，白人扩张，是上帝的意志，是毋庸置疑的正义，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需要注意的一点是，无论是主张废奴的北方自由贸易资本家，还是南方的蓄奴种植园主，都对这个“天定命运”的认识坚信不疑。

　　实际上，今天的美国仿佛就像是19世纪的重演。一方面，以数字经济、金融行业为基础的美国经济新贵们将拜登这个“昨日之星”推向前台，用来对抗代表了传统资本主义行业利益的特朗普。并且发动了传统舆论力量，以及社交媒体巨头这类强大的数字专政机器，从道义上对企图搞复辟的特朗普进行了围剿。对其支持者进行了全面彻底的专政。

　　各种“川粉”被亲人揭发，被单位开除，“社死”案例不绝于耳。另一方面，又打着自由的道义旗号，用“法律”为枪炮，以“强制劳动”为借口，对中国进行了打压，并对来自全球南方的崛起经济体进入全球市场设置各种规则壁垒。

　　那么，这种具有浓厚种族主义色彩的“天定命运”观，又是如何能够被主张废奴的北方自由贸易资本家夺过来，并为美国的全球扩张提供道义装点的呢？为什么同样是“天定命运”的拥趸，在南北战争之后，主张自由贸易的美国政治经济精英就能够成为“天定命运”说法唯一正确的传承人，并将种植园经济体系中的政治经济精英彻底在道义上批倒批臭呢？

　　这就不得不回到19世纪中期，在全球，特别是英美殖民霸权势力影响下，英语世界关于废奴问题展开的舆论斗争了。

　　19世纪围绕着废奴问题的争论，本质上是白人殖民者内部，在旧的、以奴隶为劳动力基础的旧殖民主义既得利益阶层，与新的、以廉价“契约劳工”为基础的自由贸易资本主义新贵之间，围绕全球经济利益与市场分配展开的一场舆论与政治斗争。

　　其结果，是主张所谓“自由”的新贵，在国内与国际层面，对奉行重商主义的奴隶主资本家的胜利。换句话讲，美国的南北战争，本质上，是一场“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对内的第一次全面专政。而随后的100多年中，这种以“自由贸易”为旗帜的全球扩张，更是成为20世纪美国全球霸权的核心表现。

　　以“自由”为名义，以用工来源“道德”问题为抓手，自19世纪以来便一直是英美自由贸易帝国主义维护其国内国际贸易霸权的重要工具。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种族主义”在这种“自由”的道德幌子下就销声匿迹了。

　　实际上，与他们的前辈——那些蓄奴的种植园资本家们一样，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同样也大量依靠种族主义话语，一方面为其扩张主义作幌子；另一方面，也被用来转移其国内出现的底层白人劳工的不满。

　　奴隶的存在，对于当时美国倡导的自由观念，可谓是打脸（资料图）

　　因此，在这个时期，随着奴隶贸易的衰退，来自半殖民地的契约劳工贸易迅速兴起，成为自由贸易资本主义时代的新奴隶。在当时首先立法废除奴隶制的英帝国，中国劳工便是当时自由贸易资本家们找到的最佳解决“方案”。

　　大批中国劳动人民，成为了资本主义在“自由贸易”时代进行资本积累的主要劳动力资源。包括新加坡、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以及之后的南非、桑给巴尔在内的重要英国新旧殖民地，都是使用中国契约劳工的重要地区。“贩猪仔”更是成为中国闽粤地区人民的痛苦历史记忆。

　　除了英国之外，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国家，也以澳门为据点，进行贩卖“猪仔”的罪恶勾当，用以支持他们在东南亚、古巴、秘鲁等殖民地的资本积累。这也同英美形成了竞争关系。19世纪中期，英美舆论开始大规模谴责澳门的苦力贸易，中国劳工在南美殖民地的惨状也正是在此时，在英美媒体上得到了广泛报道。

　　与此同时，从香港出发的苦力贸易，则被打上了诸种“合法”标签，包装成了“自由移民”。在这种舆论和英国国家力量的双重压力下，澳门苦力贸易于19世纪70年代正式终结。香港成为了向全球输送“自由”华工苦力的唯一出口。

　　“自由”前往美国、澳大利亚以及南非等地的华工，其惨状比黑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早有大量历史记录可查。然而，相比黑人奴隶问题，自由贸易资本主义“发明”的苦力贸易、“猪仔”贩卖至今仍得不到英美社会的正视。

　　废奴能够被塑造为西方政治话语中的“道德”底线，而反华却屡屡能够被当成工具，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政党、无论是宗教还是工会组织，都能用其来换取政治资本，这本身就表现出了资本主义政治道德话语的虚伪。

　　19世纪下半叶，南北战争之后，华人劳工大批被贩卖到美国，从事白人劳工普遍不乐意参与的低级劳力工作，并仅拿极少的报酬。很快排斥、驱赶、虐待华工的问题就在美国普遍出现。华工被美国政客塑造为道德败坏、风气低俗、且拿低廉报酬抢夺美国白人工作的形象。

　　19世纪美国华工血泪史：死亡率达64.21%（资料图）

　　甚至，随着选举的需要，华工问题还被媒体描绘成支配国家命运、损害社会道德经济规律的巨大危害。在经历了残酷的排华历史之后，反华仍旧作为美国部分政客的政治资本，每每遇到社会经济问题时，都会被重新拿上台面。而真正的经济与社会深层次制度性问题，则轻易地被由反华创造出的强烈种族主义情绪给搪塞开了。

　　伴随着种族主义暴力的还有英语世界的知识霸权。因为，不但当时的教育程度低下的华工无法留下任何有关自身悲惨经历的文字记录，甚至当时中国的知识分子，在关于华工与种族歧视问题上，都无法同美国英语主流媒体、传教士的通信、以及英语知识精英的记载相抗衡。

　　在废奴之后，被美国种植园经济和自由贸易企业主共同剥削的华工，在整个英美资本主义残酷原始积累的进程中，成为了比奴隶更为悲惨的、在英美文化霸权建构的历史中，被彻底遗忘的失语者。反华也成为了无需被批判与反思的“安全”的罪恶。

　　19世纪在美国加州金矿淘金的华人（图源：时报网）

　　最后，我想强调，从诉求上，拜登的美国与特朗普的美国没有差别。从现实上，拜登的美国可能远比特朗普的美国更加分裂。这种分裂不仅是社会上的，也是理论上的。特朗普的美国强调美国至上的孤立主义。因此，保护美国优势地位、打压中国这类崛起大国的诉求在逻辑上是自洽的。其将中国政府与其人民切割开的企图，更是为其争取了许多脑残的海外华人川粉。

　　但是，拜登的美国却无法将白人种族优先这类话语挂在嘴上。同时，为了打压来自特朗普势力的挑战，以“自由”、“平等”为幌子的经济金融新寡头们已经彻底露出了獠牙。试图在平等、自由这类虚假意识基础上，继续维护美国全球的霸权地位，传达“天定命运”的实质欲望，打压竞争者、维护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神话则变得更为困难。

　　因此，我们看到在涉华问题上，拜登政府已经不止一次表露出，要延续特朗普的基本思路。但需要采用更“委婉”的手段。毫无疑问，正如一百多年前一样，反华这门生意还将继续。然而，组织起来的中国人民知道，未来的一百年与上一个一百年截然不同。

　　2021年是21世纪的第一个辛丑年。在20世纪的第一个辛丑年里，八个“文明国家”逼着清朝签了《辛丑条约》，不单要赔款，还得派使团挨个向“文明国”道歉。另一面，从美国到澳大利亚，这些白人的“文明国家”都在这个辛丑年里，先后颁布了更严苛的移民法案，禁止华人，以及其他非欧洲裔的有色人种入境本国。建设“白人的国家”的呼吁，在所有英国新老殖民地中都成为最具影响力的政治口号。

　　20世纪的第二个辛丑年里，新中国正在面临着一场内外交困的危机。在内，新中国开始勒紧裤腰带偿还苏联债务；在外，南非宣布退出英联邦，一个旧的世界霸权帝国正在加速消亡。而与此同时，美国开始军事介入越南，开始了一场不宣而战的“特种战争”，一个新的全球霸权帝国则正在迅速崛起。

　　就在那个辛丑年，一本题为《不怕鬼的故事》在中国正式出版发行。在序言里，何其芳写道，“世界上并没有过去的故事里所说的那种鬼，但是世界上又确实存在着许多类似鬼的东西。大而至于国际帝国主义及其在各国的走狗，现代修正主义，严重的天灾……小而至于一般工作中的困难、挫折等等……对于敌人、对于阻碍我们前进的事物不敢藐视，被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吓破了胆，或者在困难和挫折面前低头屈膝，那就是二十世纪的怕鬼的人。”

　　时隔再一个甲子，人民中国也与世间的鬼又周旋了60年。21世纪的那些魑魅仿佛还活在上个世纪初的幻影里。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让我们见到了上世纪那个庚子年间当道世界的鬼。然而，相比两个甲子前，世界已截然不同，不怕鬼的人也更多了。未来的这个辛丑年将开启一个新的时刻，一个必将属于不怕天、不怕鬼的普通中国人的时刻。